2007年6月14日星期四

現代化和現代性綜論:本體性的多元化 — 七之七

現代化和現代性綜論:本體性的多元化

《大國崛起》的封套說五百年來的地理大發現,「由此,大國的崛起的道路有了全球座標」。這個全球大國崛起的座標,方向和理想是法國的,體制和操作機制是英國的,課題和問題是全人類的。現代化和現代性是全球的人文議程,中國二百年來被不進入終也迫進入,四九年後要超前全人類,帶領全人類進入新世界,卻陷入幾千年「天朝」的本體性情結和虛妄。
幾經磨難,中國現在有了一個實在的機會。中國因世界而變,世界也因中國而變。問題是,中國不大認識世界,中國也不大認識世界。中國認識的世界,大約是二百年前的世界,世界認識的中國,則是無限時空的中國。
現代化和現代性的核心,是「個人實體性的新集體」。這是現代化和現代性的起訖點。所謂「現代化和現代性的個人實體性的新集體」」,是指(1)擴大個人實體化,在實體性的個人的基礎上建立新集體的社會和文化,(2)新集體容許更多的實體性的個人參與世俗實利和權力的運作。前者可稱為「個體化」(Individualization),後者可稱為「世俗化」(Securalization)。大小公私組織,必須服膺、必須有能力管治好一個「個人實體性大增的新集體」。執政當權居其位而不服膺、沒這種能力,授受皆苦。
五百年來歷史,在「個體化」和「世俗化」的起訖點上,發展出人本主義、科學、法治、民主、資本主義(以至共產主義),物質主義大盛。各地各階段的現代化和現代性的各家各派,不論理論或實踐,都基本上認同這個現代化和現代性的內容、方向和理想,祇是各地各派的具體路線和方法、成效和代價不同。不認同這些內容、方向和理想,便是明確的反現代化和現代性。「後現代」和近二十年大大普及的環境保育,不同程度和方式反思和/或反對「現代化和現代性」的主流(機械)理性主義、物質主義和唯發展觀,側重精神靈性、弱勢少數和大小環境保育,但仍在「個人實體性」和「新集體」的價值和理念範疇之內。
「前現代」不是每個人都是一個實體,不是每個人都是一個「人」,自己屬於自己,有平等、自由和人權。「前現代」的集體社會和文化,是由極少數政教軍合一的貴族和建制精英組成和支配。他們介定和主宰一切。在地理條件的制約和促使下,各個社會和文化的「組織結構、價值和道德知識美學、本體性和信念、精英和大眾的關係和社會流動、日常生活現象和權力和利益的運作」混成有機的一體,最終結穴在存在的本體性(Existentail Ontology)。
中世紀西方世界的存在本體性是相對單元封閉體,千年完整、穏定和鞏固。社會和文化嚴分等級和科層格序,最上層是人和神接壤的極少數傳統血緣世襲或白手自造的貴族、精英和英雄,他們壟斷以「來世」和靈感為心的意識和知識、意義和價值、權力和利益、資源和美感,藉文化、教育和系統性組織和強制力維持總體性的運作,形成低度社會變遷和流動低自然應然人間秩序、狀態和規律。
環繞著政教合一的存在本體性,絶少數人有實體性,是「人」,絶多數人沒有實體性,不是「人」。絶多數沒有實體性的人是絶少數有實體性的人的私產,但絶多數人在各種層面認同絶少數人,形成上下共尊共遵的人間秩序,人人找自己的應份角色和歸宿。「前現代」的集體(皇廷、貴族、土大夫、文化、國家、宗教、宗族、家庭)祇計少數特殊者,不是以每個人為單位組成的,大部人(自甘)被排斥、壓迫和異化。
文藝復興局部介入和打破這個政教合一的存在本體性。經院和教會各有角色和能動,開始分化和對立,發展出「人本主義」(Humansim),起初是佐證、繼而是局部輔助和替代宗教和神學,形成雛型的新本體性。「人」的概念和定義大大擴大,更多人成為具實體性的「人」,有由自自主性,做自己的主人。啟蒙運動以「人本主義」、理性主義和科學識及實證主義(Positivism)進一步取代政教合一的存在本體性。更多具實體性的「人」參與社會活動,知識、人本價值、經濟和軍事力量大盛,由西而東,資本主義、殖民主義和帝國主義及共產主義席捲全球。
《大國崛起》的「崛起潮」,初期是葡萄牙和西班牙借助宗教力量,後來法國、德國、日本和美國更多依重於理性主義、知識和科學、人本價值、經濟和軍事。東西方共同經歷一場存在本體性的多元化。這是全人類的終極文化哲學結。
五百年的歷史,是農牧社會向商業社會再向工業社會的經濟和政治、社會和文化的結構性轉型。這個轉型和改造的是一個五百年的「解重構」。現代化和現代性是其過程和結果。這個「解重構」涉及五層面:(1)終極原生和絕對的本體性(宗教、文化和國族身份、終極關懷和信仰);(2)意識和知識系統、藝術價值和美學,(3)上下和內外精英和大眾之間的互動和轉化關係;(4)個人和集體的組織和結構;(5)日常實際現實權力和利益的運作、轉化現象。
這五層面可分可合,互為一體的混沌現實現象。現代化和現代性的最終核心,是農牧漁社會的存在本體性的多元化。這個「本體性的多元化」的歷史引擎(Histroy Engine),是這五層面中的第三層面的--「上下和內外精英和大眾之間的互動和轉化關係」。「本體性的多元化」由建制內內外外精英有意無意間開啟,再有意無意向全社會各層傳訊,接觸全民,由更多的人由下而上、由上而下參選現代化和現代性過程,形成燃原之勢。內生的現代化和現代性,精英分為建制中舊精英和建制外新精英兩種。外來引進的現代化和現代性,精英分為建制中舊精英和建制外新精英、外來和內生四類,四類組成東西方各種精英,以不同形式催生和推動現代化和現代性進程。
「現代化」和「現代性」是五百年來農牧漁社會和秩序的「解重構」之後的世界現實。意識和知識上的新「現代現實」,是科學系統和專業系統;經濟上的新「現代現實」是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政治上的新「現代現實」,是民族國家和民主;組織上的新「現代現實」,是「(公民)」社會」和政黨;文化上的新「現代現實」,是個人主義的藝術、思潮和存在本意識;地理上的新「現代現實」是全球互通互動。高度概括和總結而言,「人」變「新人」。
法國以本體性的浪漫主義和理想主義形成的激情凌駕體制,追尋「後羅馬帝國」的復興光煇,為人類的現代化和現代性投射發展的方向,直趨人類存在的終極本體性,自我消滅於浪漫理性中。英國不談本體性和人性,以多元互制和反覆反思而漸進的法治體制駕馭速度,修正方向和保持航道暢通,為人類的現代化和現代性發展計量利益的收支。法國和英國的崛起,各有各的代價和收成,也各為人類提供正反經驗。
歐洲中世紀以來在知識和意界都沉迷於「後羅馬帝國」的復興夢,尤其是法意奧德英各個皇廷、民族國家、文化和教會,互相競爭。文藝復興與起、啟蒙運大盛的「人本主義」,原是反宗教的愚昧主義,但漸漸自成存在本體性,以「人」代「神」,以個體主義挑戰集體主義,以今生取代來世,以生活實利凌駕精神靈魂,以可操控的分分合合「理性」攤分總體不可分的「感性」和本體性,代之以「現代工業社會理性主義、知識和科技、人文觀念和社會組織法」。
現代化和現代性,由傳統農牧商社會的本體性轉化成工業社會的多重配套體制。西方是政教合一的單元本體性的多元化,東方是農牧社會單元本體性的多元化。在東方,這個轉型過程等於小農小商的本體性文化生命的滅亡。
「現代工業社會理性主義、知識和科技、人文觀念和社會組織法」和「農牧商貿的本體性」之間的矛盾和相融關係,在東方可以歸納為三種情景:(1)小農小商的本體性,拒絕轉化成工業社會的多元自由體制性;(2)現代理性、知識和科技、人文觀念和社會組織法,為小農小商集體主義本體性所用,為集體主義本體性服務,給合成災難;(3)英國崛起的模式,以體制和程序調節「小農小商的本體性」和「工業社會的多元自由體制性」的深層之矛盾。
法國大革命、德國在二次世界日本一次世界大戰,以至俄國十月革命和中國的大躍進及文化大革命,相通之處是一種「主體性爆炸」。所謂「主體性爆炸」,是(1)傳統農牧漁社會的集體主義體制內由「前工業社會」到「工業化社會」的蛻變過程中,受生死存亡的威脅;(2)在內外因素下,傳統社會把集體主義主體性(Collectivistic Ontology)轉化為一股能量、意義和符號,匯聚而成新的實體性本體、知識和價值、組織結構身份認同;(3)沒有英式經驗主義、功利主義和懷疑主義哲學和多元分權、互相制約的體制和文化可以中和或抑制單元單向[的主體性,(4)主體性壓倒一切,集中單元單向力量,在歷史中迅速崛起,也迅速崩潰下挫。
英國相對不談本體性和人性論等終極性,專注個體主義、自由主義的「理性相對主義」(Rational Relativism)。相對之下,法國與德國都是歐陸文化,時尚本體論和人性論,以單元單核心總體性(Unitary Holism)的「終極絕對主義」(Absolutism)為本體性。法國是個人主義、浪漫主義(Romanticism)和理想主義(Idealsim)的「浪漫終極絕對主義」(Romantic Absolutism),德國是集體主義、理性主義(Rationalism)的「理性終極絕對主義」(Rational Absolutism),日本是集體主義的「美學終極絕對主義」(Aesthetci Absolutism)。
法德俄日都欠英式多元分權和互相制約、進進退退的體制和文化,不能像英國防止/滅弱「主體性爆炸」。美國擴大和強化英式多元分權和互相制約、進進退退的體制和文化。德國發動兩次世界大戰,才學會把主體性多元化,建立分權和互相制約的體制和社會文化,在左翼總理布蘭特跪下那一刻,正式成為完成總體的「現代化和現代性」的「正常國家」。日本要成為「正常國家」,卻沒學會把主體性多元化,建立分權和互相制約的體制和文化。
香港和英國一樣,避開本體性/主體性的核心問題,百年來「拿來主義」,用英式重商的法治自由配套式體制,減少文化意識和道德倫理的糾纏,把這些「深層次矛盾和問題」商品化,轉化為實利,專心致志於「中環價值」的功利實益,造就世界最前沿的專科專業、經濟、行政和管治奇蹟,開出中國人千百來第一個自由、多元、開放的法治社會和(類)公民社會。
回顧歷史,香港和內地的關係,十九世紀和二十世紀大不相同。十九世紀,孫中山等時代的先知先覺先行者在香港引入西方資本主義座標,開展「學習型」的現代化和現代性,趕上「人類進程」。二十世紀,中港關係大起大伏,反差極大。當時世界和中國內地興起超越資本主義的共產主義,中國的時代先知先覺先行者視香港如歷史渣滓;香港固守二百年前亞當‧史密的自由經濟資本主義。二十世紀最後二十年,中國內地放棄計劃經濟,改採市場經濟。中港關係大起大伏之間,每當中國內地轉轍到香港的座標,中港互補,各自發揮;每當中國內地「以我為主」、以我為座標、以我為現實,中港便杵格不入,互磨互秏。
香港的宿命是有(類)現代的先進性,但體積小,居次位,沒恰如其份的實體性;中國落後,但體積大,居首位,有無限的絕對終極實體性。香港引入異質性而中國拒斥時,香港被視為數典忘宗、非我族類;香港引入異質性而中國接納時,香港的功能被取代和受接濟。
香港和內地的應然和自然關係,是香港引入西方現代座標,中國提供傳統文化資源和人力人才資源,內與外、異質性與同質性互相肯定和容納,一起締造一個完整的「現代化現代性」社會,讓香港在世界的最前沿,做中國內地的試驗田。但這個歷史的應然和自然的中港關係,卻不是必然的。兩點之間,簡單直線可能最長。百多年,中國和世界的關係,香港和中國的關係,都是兩點之間簡單直線的複雜迂迴曲折,漫長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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