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6月14日星期四

俄美日:精英和大眾交鋒的學習型崛起 — 七之六

俄美日:精英和大眾交鋒的學習型崛起

葡西荷、法國和英國的崛起是內生的。德國的崛起是外來壓力下轉為內生,走自己的路。俄國和日本的崛起是主動學外來的,學來學去半途大起大落大反覆,俄國三百多年、日本百多年,仍不知是否完全現代化和現代性。美國是「全盤移植」的崛起,完全是外來的,現代化和現化性是外來的,人口主要也是外來的移民。
美國「全盤移植」的崛起模式,是五百年歐陸新舊思潮的斷裂。新思潮和新精英在新大陸,建立一個「大熔接」式的現代化和現代性新社會和新文化。美國本地和外來、建制內和建制外各種精英互相交鋒,各種精英又和各種大眾交鋒,一起自由試對試錯,面對內內外外人類新舊問題的考驗。美國如「吸星大法」,把世界各種精英和各種大眾吸納進去,儼然人類共通共用的發展平台,主導地球的禍福命運。
美俄日的學習型崛起,成敗關鍵之一是「領袖和精英」的來源,以及他們與「現代化和現代性」的關係;之二是學習過程中本土精英和外來精英之間的關係、建制內精英和建制外精英之間的關係;之三是新舊、內外各種精英因應本土文化和外來文化的態度和轉化,能否有序渡過內外、新舊之間的層層、重重「解重構」(De-reconstrcution);之四是本土文化和外來文化如何在試對試錯中取捨和組合;之五是各種精英和大眾之間的關係,能否組成「混合」隊伍和聯合陣線,恰如其份回應歷;史、社會和文化的變遷的挑戰;之六是崛起過程中和取得主導權後,新精英能否持續自覺、反省和開放,能否自我修正和完善。
葡西荷法英內生的現代化和現代性,葡西荷帶領人類進入全球商業、資本主義和殖民主義,止於工業化;法國帶領人類進入全新的人本主義價值、帝國主義和殖民主義,也止於工業化;英國最整全,帶領人類進全程入自由秩序的多重配套體制(Multi-institution)、工業社會、資本主義、帝國主義和和殖民主義。
德俄日美都是學習和移植外來的多重配套體制、工業社會、資本主義、帝國主義和和殖民主義。德國「走自己的路」,在源頭的哲學文化思想藝術另搞一套,工業化和軍事化超越英國和法國,不要法國的人本主義價值,把英國自由秩序多重配套體制去掉個體主義、自由主義。德意志的集體主義的多重配套體制、工業社會、資本主義形成軍國主義的帝國主義和殖民主義,帶領人類進入兩次世界大戰。
俄國的崛起可以劃分為三波:彼得大帝、葉卡捷琳娜二世和列寧史太林。《大國崛起》的俄國和蘇聯,重點放在前二波,縷述改革之難,似乎呼應同期中國的歷史和當代中國國情。影響中國二十世紀歷史及將來「中國崛起」至深的列寧史太林(超)現代化和現代性,《大國崛起》祇有平舖直述,沒有評析或縱橫論說。最詳盡的是列寧的「新經濟政策」和史太林的幾個五年計劃的必需性和正確性。美蘇的武備競爭和八九年之後的蘇東波,仍是禁區。1991蘇聯易幟,祇有一句。
三百多年前,彼得大帝匿名扮工人去荷蘭學造船,成為歷史佳話。他以農牧社會的暴政奴役為俄國打下現代化物質基礎。來自德意志的葉卡捷琳娜二世一反彼得大帝秦始皇式的改革,夢想學法國的啟蒙運動,崇拜伏爾泰、孟德斯鳩,親自起草600頁的《法典起草指導書》,但條文距現實太遠,她極好學,仍受時代局限,看不到條文和現實之間的距離,以及之間有什麼「深層次矛盾和問題」。沉緬於文字世界裡,以文字等同現實,她以為現實會聽命於條文的文字,就像平時一紙條文可以令四周的人俯首稱是。她廢除不了農奴制度,轉而要向貴族和教會妥協。法國大革命一起,她「葉公好龍」,稱之為瘟疫。打敗土耳其和拿破倫後,俄國達到頂點,成為歐洲神聖同盟的盟主,領土橫跨歐工美三洲,但1856年俄國和英法一埸克里米亞戰爭,盟主地位不保。
五十多後,列寧引入馬恩思想,締造第一個無產階級政權。他進一步沉緬於啟蒙運動以來的文字世界的現實和理性主義的智能理念和力量(Intellectual Ideas and Forces),用莎皇改革的一些底子迅速工業化和軍事化,打贏法西斯和納粹,用「超越(西方的商業和初級工業社會的)資本主義」意識形態建構人類第一個共產國家。《大國崛起》說是「探索了一條國家發展的新道路」。資本家無祖國,資本主義無國界、世界革命也無國界,蘇聯的發展新道路對外擴張,建立幾十個東歐、亞非拉衛星國,和歐美抗衡。
跟著幾十年的冷戰,蘇聯文字世界的現實和理性主義的智能理念和力量走火入麽,以機械唯物論和科學主義代替現實現象,德國式的黨政軍一體極權的多重配套體制內部自我僵化,完全喪失感應客觀現實和多元異質性的機能,祇能機械反應式壓抑多元異質性,不能因應多元異質性而自我調整和糾正,進入內部的病態惡性循環。《大國崛起》以五十年後(1984)才發表的羅曼˙羅蘭的《莫斯科日記》為引子,說「蘇聯…喪失了讓社會主義制度自我完善的機會」。蘇聯犯下的Crime Agaisnt Humanity不亞於莎皇、法西斯和納粹,外強中乾,終至崩潰。《大國崛起》說是「今天,俄羅斯己走在民族復興的道路上」。
日本和德國的民族性大不同,日本是「美學終極糿對主義」,德國是「理性終極糿對主義」,日本的現代化和現代性以德國為師,走有別於英國自由主義經濟的發展模式,德國的經濟、工業化軍事化採國家干預主義,日本採「統制主義經濟模式」。日本和德國崛起和崩潰幾乎同期同樣式。
德國被世界接受為具「現代性」的「現代國家」(哈巴瑪士稱之為「後國族主義家」Post-Nationalsim)。俄國和日本到今天仍難肯定是不是一個具「現代性」的「現代國家」。日本以傳統集體主義的自由意志,一個明治維新完成現代化(權威多重配套體制、工業社會、資本主義、帝國主義和和殖民主義),未完成現代性(人本主義價值、自由主義和個人主義和英國自由秩序多重配套體制)。日本帶領人類進入一次世界大戰,沒有德國那種深刻真切反省,似仍不知「現代性」何物,以為自己清還歷史罪孽,已「正常」化,自己做不了「正常國家」,是被歧視(像德國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後),不是日本的問題,日本是受害者。
俄國和日本都是外來現代化的大成功和大失敗,美國則是外來現代化的大成功。美國的崛起,是移民帶來的異質性、「劣質性」在新大陸這大熔爐中實驗現代化和現代性。歐洲宗教戰爭連綿幾百年,一國之來和幾國之貴族和精英輪流大起大落,貴賤朝夕易位,人頭落地。到美國的宗教和低下層移民,大部份是不同階段不見容於、不滿於歐陸舊世界的文化和社會,或給掃地出門,或自我放逐,來新大陸進行一場「自治自主」大實驗。他們在歐洲時的各種宗教各思想和能力,是邊緣的異質性,在歐洲被壓抑和排斥,視為妖魔鬼怪或鄙陋劣貨,但在新大陸自由發揮,「劣貨」變寶物,妖魔鬼怪合成和轉化出奇異文化,建立第一個以明文憲法立國的國體。一百五十年後,美國成為當今唯一超級霸權。美國可以說是歐洲的堆填區變世界的聚寶盤。
崛起、現代化和現代性,是少數人有意無意間創新突破。創新突破按現成既有的標準,或按新生事物的標準,起初都必然是邊緣異質性,粗糙拙劣,不成體統。新精英和新創意,必是胡亂冒犯,令人不安不快。「胡亂冒犯、令人不安不快」不等於「新精英和新創意」,但「新精英和新創意」必是「胡亂冒犯,令人不安不快」。崛起是一群人集中一起,以血綠和人際直接接觸而生的初級關係(Primacy Relations)為基礎,團結排外,形成農牧漁社會實體性和身份認同,以初級關係減低磨擦,增進無限無條件的互信,凝聚生命共同體,一起奔向「已知未來」,再建立現代的理性化和科層化(Hierarchical)組織體制,提供安穩的生存處境和存在意義。
由神話時期到今天,英雄和領袖是帶領大眾走過時代,建立新社會和文化的個人。英雄和圖騰一樣,是當下一刻的實物,也是突破時間限制的符咒,跨越「非文字」和「文字」的意識和知識、能量和意義,組成總體性的美學、本體性和文化身份認同。英雄和大眾的關係,折射一個時代、社會和文化的特性。葡西法美是個體主義的英雄主義的國度,德俄是集體主義的英雄主義的國度,荷英是個體主義、自由主義的「非英雄主義」的國度,日本是集體主義和個體主義剎那轉化的英雄主義和「非英雄主義」的國度。中共革命充滿種英雄故事,政治和軍事、文學和藝術上以俄國為師。《大國崛起》高度謳歌俄國和蘇聯的英雄主義。
九國之中,葡西荷內生的現代化和現代性,主要由原有內部的新舊精英帶動,大眾祇是跟。內部精英釋放的能量有限,被動或主動不再破立,拒絶外來的挑戰,不再持續的撕裂和分合,守成,而至沒落。法國由原有內部的新舊精英帶動,打破階級藩籬,人人做精英,個個是英雄。法國大革命時全民總動員,全民參與直接民主,釋放史無前例的人文能量,過度撕裂和分合,一蹶不振,而至半沒落。德國和日本和法國一樣「爆炸式」崛起,大眾把傳統精英層的理和夢想內在化,變成每個人的個人存在意義,集體快上快下,近乎集體自毁自殺。英國最有持久力,也給時代巨流捲走。《呂氏春秋》說「沒不亡之國」。秦始皇不信邪不認命,要萬世一統而無所不用其極,終招萬世罵。
「崛起」是由低上高,由小變大,由弱變強。「大國崛起」有語病。歷史上,大國不能崛起,小國才能崛起。「小國崛起」是現狀現實的否定和肯定,把多元多方的「深層次矛盾和問題」轉化,為我所用。大國的現狀現實不容內內外外的否定,祇容內內外外的肯定,從而陷入片面單向的唯心主觀,脫離現狀現實。大國祇能守成和沒落。小國崛起後變成大國,也不能再崛起。似乎,世界很公平,一國祇有一次崛起(但不是每國都有一次崛起)。
崛起、現代化和現代性,是一個地綠、文化和歷史之內,本地和外來、建制內和建制外各種精英的互相交鋒,以及各種精英和各種大眾的交鋒,一起面對內內外外各種考驗。本地、建制內的精英,幾代活於《紅樓夢》式的少數世界,外來和建制外的精英生《水滸傳》的大眾世界,兩者交鋒,不啻是天人交戰。事態急速運轉,當事人自己也可能分不清自己和對手是人是神是妖是魔。人類的獸性和理性、原創力和因循力互有升降和轉化,在面對事物的未知和不確定時,剛柔陰陽各有長短強弱優劣。成效和成敗視乎:
(1) 建制中舊精英的內部生命力和內部團結和既成的篩選淘汰系統和過程;
(2) 舊精英和社會、時代和大眾的動静兩種關係,對歷史潮流和外在無窮的客觀性的態度、反應及處理方式,對已知之未知和未知之未知的態度、反應及處理方式;
(3) 建制外新精英的興起和轉化、內部團結和生命力和自成的篩選淘汰系統和過程;
(4) 新精英和社會、時代和大眾的動静兩種關係,對歷史潮流和外在無窮的客觀性的態度、反應及處理方式,對已知之未知和未知之未知的態度、反應及處理方式;
(5) 建制中和建制外、內部舊精英和外來新精英四者的關係,各自的興起、轉化和交替,各自的生命力和篩選淘汰系統和過程;
(6) 四者的混合及其各自或分別和社會、時代和大眾的動静兩種關係,對歷史潮流和外在無窮的客觀性的態度、反應及處理方式,對已知之未知和未知之未知的態度、反應及處理方式,內部新團結和破立分合。
美國之強,像是「垃圾焚化爐」的迫人熱浪。人人互為「他者」,互為介定和互為是非、互為主次和互為貴賤、互為美醜,迅速互相轉化。美國文化承認事物的「深層次矛盾和問題」的客觀性,容許和鼓勵「深層次矛盾和問題」的互動、分合和竹解重構,開放給本土和外來、建制內外的各種精英。由社會生活、大中小教育系統到工商百業及哲學文化思想價值觀,美國形成一股「無縫創造力」(Seamless Creativity),正正負負體現於政經社會和文化,本土化而全球化,全球化而本土化。
個體自由、多元開放「實用主義」(Pragmaticism)和「體制主義」(Institutionism)最具特色的「美國哲學」和「美國思想」體系,體現在經濟和政治上,是內生常設的自我調整機制。《大國崛起》談美國的第二集的「危局新政」,幾乎全集在講「在資本主義發展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各種各樣的壞事都出來了」,美國二十世紀怎樣應付,資本主義怎樣自我調整和糾正。
客觀上,美國的多元自由開放式自我調整和糾正,正好可以拿來對照俄國十月革命成功後「蘇聯…喪失了讓社會主義制度自我完善的機會」,而至滅亡的歷史教訓,但《大國崛起》並沒站高看遠,不事從這裡切入問題和深度反省,而是用羅斯福的「新政」來支持中國結合「市場經濟」和「國家干預主義」的現行「混合式經濟政策」,為今天的操作性事務服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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